“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依我看啊,你都能出师了。”
听他夸自己穴位都找对了,谢瑾宁起初还有些雀跃,越听却越觉不对劲,微勾的唇角压至平直,他惶惶道:“不,师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伴随着“砰”一声,老者的语气陡然冷厉,桌上茶杯被震倒,咕噜噜朝桌边滚去,被严弋无声接下,放至另一侧。
“谢瑾宁!”邓悯鸿慢慢挺直腰背,面上是谢瑾宁从未见过的肃然,“我问你,疡科治要首页第一句,是什么?”
谢瑾宁许久没被这么凶过,还是被叫大名,顿觉不妙,眼眶竟不自觉的红了,他滚了滚酸涩的喉咙,道:“夫医道者,以济世为良,以愈疾为善。”*
“还记着呢,我还寻思你早忘了。”邓悯鸿冷哼,“初学医道,初拾银针,却不是为救人,而是定人,谢瑾宁,我问你,你这是开了个什么头?”
“救人还没学个名堂,倒是先学会了害人,你就是这般学医的?!”
几声厉喝下去,谢瑾宁俨然三魂七魄散了大半,本以抑住的悔与后怕再度席卷而来,他扑上前握住邓悯鸿的手,连自己的衣袖被茶水打湿也无法顾及,他拼命摇头,泣声道:“不,不是的,我错了师父,我没有想害人,师父,师父我没有。”
邓悯鸿毫不留情使劲抽回手臂,拂袖侧身,“我再问你,纸上的血道经络画得再逼真,能与真人身上完全相同么?你这回是找准了,但下回呢?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须得为其施针,但失之毫厘,都可能会酿成大祸。你这般莽撞、肆意妄为,让为师如何放心再继续教授下去?”
“若早知你会如此,当初收徒弟时,我怕还得多考虑一段时日。”
“师父!”谢瑾宁被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撞上桌沿,他艰难忍住泪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瑾宁知错了,师父,求您不要放弃瑾宁,我再也不会了。”
颤抖的嗓音盈满歉悔,纤瘦身躯也在微微发着颤,却腰背直挺,他拂开严弋搀扶的手臂,深深呼吸几下,继续向始终背对着他的人解释。
“师父,未曾向你请示便私学此术,是我不对,但……我也并非全然莽撞。”
“我每日都会反复诵读研习,按照经络、部位分类记忆,也会在自己身上摸索,真切感受穴位的具体位置和特点,在学堂闲暇时,也会,会……”
他哽咽难言,缓和几息,才继续道:“带着他们按睛明,攒竹和鱼腰几处穴道,以缓解眼肌疲劳。”
“瑾宁是一时糊涂,但真的没有存害人之心,师父,求您信我。”
是他大脑发晕做出的蠢事,严弋是未计较,谢瑾宁却也未过去自己心头那关,只是被柔情蜜意的云雾暂时掩住了,而邓悯鸿如今之言似一记警钟,狠狠将他敲醒,叫他清楚意识到昏聩。
然则业医者,当时刻兢兢业业,以救人之德、杀人之罪为儆戒也明矣!*
而谢瑾宁解释也并非为了减轻罪过,而是想让邓悯鸿知晓,他是真心悔过,并不是那般不堪之辈。
袖中的手指颤了颤,邓悯鸿转身,望着自己满脸血色尽失,泪盈于睫的小徒弟,到底是心软了。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面色又凝:“好,既然你对穴位已经十拿九稳,那便提前开始第二重考校。你现在告诉我,我身上的肩井穴在何处,属足何处,有何效用?”
谢瑾宁吸吸鼻子,膝行几步。
“别跪着了,先起来。”
“来,慢些。”严弋眸中满是心疼与不忍,但他也知这是师徒二人之间的对话,自己无法插足,更何况考校。
这是谢瑾宁的主场。
他将谢瑾宁搀扶起,轻轻拍去他膝间灰尘,随后静立于一旁,视线却始终落于他身上,看着乌发下那绷紧如弓的颈线,一点点抬起,松缓。
谢瑾宁松开被掐出几道小月牙的手掌,垂眸静气,尽力平和心绪,指尖虚悬在邓悯鸿肩颈上方三寸处,“此为肩并穴,属足少阳胆经,主中风痰厥、肩臂疼痛。”
指尖毫不犹豫下压,在肩并穴处轻点两下,引得邓悯鸿肩颈肌肉微颤。
他收回视线:“下一个,曲泽。”
指尖下移,轻点在肘内:“肘内廉陷中者,曲泽也,手阙阴心包经穴,可泻血热、止呕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