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实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关节泛出死白。
李景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疲惫与疏离。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丝丝倦怠:“罢了。药既予你,断无收回之理。”
“你拿回去吧。”他语气平淡,“是吃是弃,都随你处置了。”
刘老实哆嗦着挪上前,颤抖着双手捧起书案上的铜钱和药丸,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木然转身,脚步虚浮地挪出了二堂。
木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目光扫过李景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眉头拧紧,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压得极低:“那药……我在京城卫戍多年,从未见过此等形制。”
“你……究竟从何得来?”
李景安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凝在账册模糊的字迹上,声音沙哑:“太医院秘制,从未流于市井,你自然不识。”
他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用拳抵住唇,将那点不适强压下去。
“那为何要给他?”木白追问,“他既心存疑虑,宁可扔了也不信你,你收回便是,何至于追着赠予?”
木白顿了一下,冷哼一声:“我知你想法,施恩结纳,化敌为用。”
“但整个县衙上下,识文断字、通晓账目的,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可用之人?何苦在他身上费这番周折?”
李景安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案角,摇了摇头:“人多是人多。可时间从不等人。”
他顿了顿,眼前似又闪过那个明明在恐惧颤抖,却仍小心地试图在账册缝隙里为百姓挤出生路的模样。
“他是做假账,但并非为己身贪欲。是为妻儿果腹,此谓‘责’;为高堂延医,此谓‘孝’;闲谈之间,言语常忧及乡邻赋税之苦,此谓‘善’。”
李景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一个身负‘责’、‘孝’、‘善’三字之人,值得本县花这番心思。”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木白探究的目光,语气笃定:“况且,那药……本县信得过。绝不会出问题。”
“可是……”
“好了。”李景安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账目繁杂,时日无多。继续看吧。”
他重新拿起笔,将注意力强行拉回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方才强行压下的那阵呛咳也在蠢蠢欲动。
李景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不祥的预感地窜入脑海:这药可是专门用来治肺痨的,我用了居然有效?
难不成这具身体在赴任路上,也染上了那要命的东西?
——
刘老实浑浑噩噩地站在县衙外的大街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十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和沉甸甸的十吊钱,掌心被铜钱硌得生疼。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街道两旁的屋舍仿佛都在晃动。
衙门口那对石狮子,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像是要将他整个吞噬。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一片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