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玲不再多言,目光转向其他臣工:“众卿可还有本奏?”
朝会继续,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被这石破天惊的人事变动所吸引。
大将军荣归,少壮派代理尚书。
所有人都明白,女帝对兵部动刀的序幕,已经正式拉开。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位新任的代理尚书赵煊,以及他身后代表的女帝与并肩王的意志,将成为这场风暴的中心。
养心殿内,气氛比紫宸殿更显私密和放松几分。秦玲已褪去了沉重的朝服,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宫装。孔衫也随意地坐在一旁。王屹则被特赐坐在下首的锦凳上,面前还摆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香茗。
“参见陛下,王爷。”王屹再次行礼,虽然已无官职在身,但礼数依旧周全。
“大将军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是自在身,这些虚礼能省则省吧。”秦玲抬手虚扶,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今日请你来,一是话别,二是听听你这老臣还有什么未尽之言。大将军能功成身退,安享晚年,朕心甚慰,可喜可贺。”
孔衫也笑道:“是啊,老将军辛苦了半辈子,总算能歇歇了。日后若得闲,也可常回京来看看。”
王屹谢过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片刻,脸上的神色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秦玲和孔衫再次深深一揖。
“陛下,王爷。承蒙陛下与王爷厚爱,许老臣安享晚年,恩赏有加,老臣感激不尽。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在老臣离京之前,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望陛下与王爷恕老臣逾越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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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玲和孔衫对视一眼,神色也认真起来。秦玲正色道:“老将军乃国之柱石,肺腑之言,朕与王爷洗耳恭听。但讲无妨。”
王屹直起身,目光扫过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养心殿,缓缓道:“陛下登基以来,以雷霆万威,励精图治。先是整顿吏部、户部,去岁又以雷霆手段厘清工部、礼部积弊,如今刑部焕然一新,兵部…老臣离去后,想必陛下与王爷亦有革新之策。”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陛下革除的,是浮于表面的痼疾,换上的,是能干实事的新血。此举利国利民,老臣拜服。然则…”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玲和孔衫,一字一句道:“然则陛下可知,为何这五部之前会暮气沉沉、积弊难除?为何那些旧员敢阳奉阴违、结党营私?其根源,或许并非全在五部衙门本身!”
“老臣愚见,真正的症结,或许在于那朝堂之上,立于文武之首,看似超然物外,实则暗中掌控着无数门生故吏、编织着庞大关系网的——太傅、太师、太保三位老臣!以及与这三位隐隐分庭抗礼、同样树大根深的王丞相!”
“这四位,才是帝国真正盘根错节、最深沉的根基所在!五部之中,多少官员是他们的门生?多少政令因他们的态度而推行不畅甚至暗中扭曲?陛下动五部,如同修剪枝叶,固然能让树木一时看起来整齐些,但若不动其根系,假以时日,新的枝叶依旧会沿着旧的脉络生长,甚至更为隐蔽难察!”
王屹的声音带着一种老臣最后的忠恳和忧虑:“陛下革新之举,必然已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如今按兵不动,或许只是暂避锋芒,或许是在等待时机。老臣只怕…陛下若只满足于五部之革新,而未察觉到这潜藏于水面之下的真正暗流与巨石,他日恐生更大变故啊!”
他一口气说完,再次深深躬身:“老臣此言,并非挑拨朝纲,实乃一片赤诚,为我大秦万年基业计!言尽于此,望陛下、王爷…慎之,重之!”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
秦玲和孔衫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王屹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他们之前专注于具体衙门事务的视野,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帝国权力最核心、也最顽固的深层结构!
太傅、太师、太保、丞相…这四位,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秦玲缓缓站起身,走到王屹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老将军…此言,价值千金。朕…受教了。”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养心殿的屋顶,看到了那更加波澜云诡的朝堂深处。
孔衫也缓缓点头,眼神锐利:“老将军提醒的是。修剪枝叶易,撼动根基难…但这根基,终究也是要动一动的。”
王屹看着帝后二人了然且坚定的神色,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如此…老臣,便可真正安心离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