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说了一句,呼出来的热气儿化作一阵白茫茫,在冬夜里霎时间随风飘走了。
暖阁是新修出来的,木头上散发着刺鼻的生漆味道,阁里的熏香点的足足的,银丝般的炭火一熏,仿佛入了春。
“啊呀!能嫁进夫人家里,是新娘子三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昵!”
圆脸妇人半坐在暖阁里边的绣凳上,说起话来乡音浓厚,暖阁里的炭火烧的很足,她的鼻尖上缀着浅浅的一层汗水。
像她这般的妇人还有很多。
她们或坐或立,簇在正中的芙蓉软榻边。
“听说他们把她栓在羊圈里,三天没给吃喝,她身子都僵了,几乎没了呼吸……”
暖阁外边。
另一个守阁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靠近了才说。
有风从残败的枝叶间呼啦而来,两个丫鬟将脖子缩进衣裳里,耳朵冻得通红。
“人倒是乖觉懂事,大喜的日子,也没有闹什么。”
暖阁里。
芙蓉榻上高坐一位贵夫人。
她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手中有序地拨弄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身后两侧站着八对儿十六个仆妇,仆妇们皆身着精细绸缎,发佩铜饰钗环,她们肃穆地站着,仿若石刻的雕像。
“要我说,这姑娘不懂事的很!”
一个妇人站起身来,想朝着贵夫人靠近几步,奈何却在仆妇的注视下露了怯,她局促地站在原地,沾了陈泥儿的布鞋不敢踏上佛叶合水莲的地毯半步。
另一个妇人趁机接了她的话头。
“谁嫁进夫人家里不是欢欢喜喜的?那姑娘抬进门时我去看了眼,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点儿喜庆样儿!”
“这叫什么话!”贵夫人嗔怪般看了那两人一眼,又接着说道,“我家又不是什么贵胄人家,我那侄子又是这个样子……”
“若是夫人家算不上贵气,那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街上要饭的了!”
陈泥儿布鞋妇人突兀地叫起来,声音高昂到刺耳,她的脸涨得红极了,强装了一副直言不讳的忠臣样儿,她试图掩饰她方才的尴尬。
屋子里的人纷纷附和起来,神色亦惊亦怒。
她们危言正色,她们义正词严。
仿若庙堂上的御史言官。
仆妇奉上了一杯茶,徐大夫人的嘴角在茶盏下微微勾起。
的确。
她对这些妇人的奉承十分受用。
这些妇人都是清水潭有头有脸的官吏媳妇,平时在十里八乡都是呼来喝去好不威风的角色,而在她这里,她们只能摇尾乞怜阿谀奉承,只因为——
她们徐家,的确是贵不可言。
她夫家清水潭徐氏,自翰林徐公始,共出了三名进士六名举人,秀才廪生数不胜数,她家公更是荣退正二品资善大夫,小叔是永平六年的探花郎,掌一方盐政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