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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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棚升炮了。
头炮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银线,随后炸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县衙门口早已经围满了应考的学子,他们身上背着考篮,手里攥着卷票,头炮一响,若蜂似的围了上去,龙门大开,皂吏鱼贯而出,礼房书吏持着厚厚的一卷纸页,用尖利的嗓音打开了这场县试的序幕。
“第一组,玉乡张宁、银湾孟平安、王家屯王继……应名验身,廪保林力明,请上前来。”
这是五人互结与廪生保结制度。
为了保证考试的公平性,参加考试的考生需要与其余四位考生互相担保,五人联名互结,承诺一人作弊,五人连坐,同时,必须请本县的一名廪生出具担保,证明考生信息属实且符合报考条件。
在头炮响起,礼房点名验身之时,五位互结的考试及出具担保的廪生都必须同时到场,以核验考生身份真伪,防止替考情况的发生。
龙门之后,即为搜检,考生会在皂吏的带领之下,依次进入龙门后搭着的三个帷帐,入场的考生会在此处搜检夹带。
这是入场前最为严格的一个环节。
考生的笔砚、衣衫、鞋袜、发髻甚至是食物都会被一一检查,一旦发现物品亦或是衣衫皮肤上写了只字片语,考生便会被立即呵斥出场,取消资格,并枷号示众。
这也是科考前最稀松平常的环节,是每一个参考的考生都会经历的环节,无论是□□还是小三元,是秀才郎还是状元郎,他们都会在县试乡试府试院试里面,被平等地、近乎扒光了一般仔细查验。
但平等并不意味着公正。
在当街的帷帐里面搜检查验,对于男子来说无伤大雅,但对于女子来说,这或许是她们迈向考场如万丈深渊般的一步。
大诰只是女性参加科举的入场券而已。
但在入场之后,无论是五人互结还是搜检查验,这样男考生如履平地一样的必经之路,都是女考生难以迈上的台阶,世俗礼教在女考生前进的道路上垒了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她们光走进去,坐在和那些男人一样的号舍里面,便已经是千辛万苦、精疲力尽。
花轿子抬去了科考场。
魏三老爷的吩咐便是,待正场结束了直接用花轿将魏兰蕴接走,魏家的马房便一早将花轿抬去了考棚旁边停着,火红的颜色,在蒙蒙的夜色里都极为显眼。
魏兰蕴坐在魏家的马车里,车帘是一直拉着的,她一眼便看见了这顶花轿子,转过头去凝视了许久。
董管家知道这是自家的轿子,他带着魏兰蕴路过这顶轿子,心虚极了,他知晓魏兰蕴的聪慧之处,生怕魏兰蕴看出什么端倪,董管家不住地扯着袖角擦着还未渗出的汗液,嘴上似寒暄般提溜了一嘴。
“考前看见红色的,喜庆,也算是为大娘子博个彩头。”
话一说出来董管家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这算是什么彩头?
这两个根本不搭边!
董管家紧张地打量魏兰蕴的神情,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听出什么端倪,董管家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龙门外考生已入场了一大半,还有些稀稀拉拉的考生在门前等候着,魏家的马车一来,考生都纷纷转头看向魏兰蕴,脸上或带着揶揄或带着嘲讽。
女子参加科举的消极舆论不止在林夫子的私塾里有,银湾、丹州乃至整个大梁都有,这些考生知晓入场前几步是对女性而言极难攀登的困境,他们俱翘首以盼地望着接下去的一幕。
有些好动的考生提前一步攀上了帷帐上的竹竿,他们挂在竹竿上面,正巧能将帐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帐里边正好被窥探了隐私的考生骂骂咧咧,爬竹竿的考生跳下来嬉皮笑脸,他们嘴里止不住地道歉,眼神却是一直向着魏兰蕴瞥。
“这下……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有个考生大声地对着某本文册与考友交谈着,龙门外骤然间哄堂大笑,谁都知道,让他开眼界的不会是这本文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