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沈玉蓁正值豆蔻年华,新蕊沈成的玉兰一般,皎皎韶媚。
单是怀抱螺钿紫檀琵琶的绰约身影,就能引得满堂唏嘘。
但柳三娘在欢场混迹多年,深谙这风月里的门道,所以她为沈玉蓁辟的路子,也绝非是寻常路。
戌时将近。若不是偶然间,柳三娘在她屋里发现了扬州的地图,指不定啊,又要被她给蒙骗过去。
柳三娘左思右想,始终放心不下,最后狠狠心,下了剂猛药,彻底斩断了她的后路……
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间越往后推,柳三娘就把沈玉蓁盯得愈紧。
等第三日,琼羽照例登门时,沈玉蓁的屋外已是明晃晃地守着两名狎司,限制着她的出行。
若不是提早得了柳三娘的吩咐,琼羽怕是要被拦在外边,连门都进不得。
琼羽还是头次见到这派阵仗,提着一颗心进屋后,不免担忧叹道:“但愿不是因为三娘察觉到了什么才好,不然……”
等到事情败露,以三娘的手段,她们被扒层皮都算是轻的了。
这样的道理,想来,沈玉蓁也是明白的,毕竟当年,她可是切身感受过,深有体会。
看着沈玉蓁的纤细身影,琼羽的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那年冬日——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浮梦苑的二楼,琼羽一启开窗牖,便瞧见了水中央的那条船只。
为了防止姑娘们偷跑,浮梦苑外的这条水路几乎处于闭塞,对来往的船只也有着一定的限制,而今晚被放渡的,就唯有陈康太的这条船。
她眼看着那船头点起一盏微弱灯烛,示意事成,又看这那点光亮渐渐被黑夜吞噬,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绣帕。
雪地里的少女衣衫褴褛,像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般,被丢弃在此,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是遍布的青紫淤痕,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若不细看,还真难让人发现她还活着。
直到琼羽撑伞走近,那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才勉强有了点反应——蝶翼似的睫羽轻颤,抖落下细碎冰粒,缓缓睁开的一双眼睛,也好似在冷雾中结了层薄冰,空濛剔透。
在望见琼羽之时,她显然还有些懵憕,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空洞无神,许久之后,那其间的冰层才像是慢慢消融,淌入了温柔笑意。她抬眸望着琼羽,艰涩地弯起唇角,乖巧又虚弱地唤道:“琼羽姐姐……”
声线细弱单薄,奶猫似的,只一声,便叫人心都碎了。
琼羽的心上,忽然就被这段回忆钩裂了一道口子,锯扯般的疼。
她张了张嘴,正欲开口之时,背对她而站的沈玉蓁便缓缓转过了身来。
尽管这两年来,沈玉蓁就像是认了命一样,始终安分守己,不曾出格,但柳三娘对她的戒心,却还是一日都不曾放下。
尤其是,眼下出阁宴将近,她可不能再由沈玉蓁出什么岔子,毁了她多年的心血。
回想起进屋之时,独立窗前的那道倩影,柳三娘下意识望了眼窗外,稍作思索后,麻利地将窗户给落了锁。
如今这浮梦苑外,但凡是看得见的地方,都有她的人守着,所以便是有一只苍蝇飞过,她也能及时察觉。
她倒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丫头还敢不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故伎重演!
柳三娘不动声色地敛去眼底厉色,再回过头时,又挂上了和颜悦色的笑容,亲昵地去拉沈玉蓁的手,道:“好孩子,我这可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
金乌西坠,粼粼的七里港河浮起破碎晚霞。琼羽啊琼羽,没想到今天,你也走到了这个算计姐妹的地步。
她低声叹道:“沈玉蓁,莫要怪姐姐心狠,姐姐也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青楼女子命不由己,但凡是进了这浮梦苑,往后的年华,便也只能在此蹉跎——辗转委身于各色男人之间,任人玩赏攀折。
她何尝不想离开,可离开,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