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未央宫朝会上,满朝公卿的表情都有点不太对劲。
虽然大家都还保持着高质量高素质的沉默,但那滴溜溜转来转去的眼珠子,和一个队列的同僚们各种眼神交互,已经暴露出了他们并不平静的内心。
刘彻没有卖关子,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关于春祭上一切传言皆属实。”刘彻轻咳一声,努力压下不自觉扬起的嘴角,“如今最大的难题是,神女只给了七日时限。”
“神女临凡,眷佑大汉。此乃千年未有的大机缘,不可不慎重。”这位才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施施然一摊手,“究竟该如何拟定婚仪,方能上不失天道之尊,下不堕大汉国体?诸卿可有良策?”
满朝公卿:……
他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说得好像他们就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似的。
如今站在这朝堂上的,大多是前朝景帝时留下的老臣了,在黄老之学里安逸惯了的小心脏真的很难一下子承受住这么强烈的刺激——他们中好大一部分人现在还不敢置信,怀疑人生呢!
在一片静默中,队列里慢慢走出了一个臣子,先是对着刘彻郑重一拜,先是说了一串贺大汉贺陛下的吉祥话,让气氛活过来。
刘彻见到此人,也稍稍倾身,脸上浮现出细微笑意:“赵卿有何高见?”
其余大臣斜眼觑他。
哦,赵绾。去年才因长于文学经典而受陛下擢升,颇受陛下器重的儒生。
想到此人所擅文章,所属学派,不少旧臣脸色微妙起来,还有人已捏紧笏板蠢蠢欲动。在黄老之说还如日中天,代表着朝堂主思潮的现在,“儒学”这个词可不仅小众,而且异类。
赵绾就像完全没感觉到同僚们投来的视线,不急不缓地阐明自己的观点。
“紫华神女乃月宫上神,寿与天齐。她所经历的,或许是伏羲、神农之世,其时的礼仪早已湮没于上古洪流,与今迥然相异,以客观论,难以凡俗婚嫁之礼度之。”
此言一出,不少老臣微微点头,然而话音未落,赵绾的声音就猛然扬起,话锋急转。
“然!正因如此,我等凡尘之人,才更应以我朝之礼、人道之诚,来回应天命的眷顾!”
“礼者,天地之序也。乃区分人道规则,彰明德行的根本。大汉拿出至高的凡俗婚仪迎接神女,彰显的是大汉的秩序,是人道的精粹,亦是我朝对仙神献上的敬意。”
丞相卫绾的眼皮突兀一跳,脸色也不太好看了——谁都知道礼制的重要性,需要他赵绾再三强调?可方才陛下抛出的议题是“婚仪以仙神之说为重,还是以凡俗之礼为重”,赵绾如此不遗余力地给后者加码,莫非另有所图?
赵绾掷地有声地说道:“故以臣拙见,为了向仙神献上至高诚意,我等当召集天下饱学儒生,穷尽三代典籍,追溯尧舜之德,为陛下与神女重新创制一套天人合婚的大礼!如此方能上达天听,下安万民。”
说罢,赵绾深深地朝上首一拜。
——好家伙!
——好家伙,你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其余的臣子脸色变得有几分扭曲,一口一个“神女长寿”、“伏羲神农”,暗示神女更熟悉的应当是古礼,然后顺势给你们儒家抬价值,向陛下表示没人比你们更懂古礼是吧?!
要是陛下真的因此广召天下儒生,儒家借此机会得到重用……这朝堂上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
立刻有人站不住了。
“一派胡言!”
丞相的背后,一名保守派的老臣怒不可遏地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