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秋宁察觉到,这个鹰奴一直盯着他手腕上的草绳看,根本移不开眼。想到这里,他的眉角微微一挑,突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坐在这里美滋滋地吃羊肉了。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哪!
他没想到初到边境时遇到的小驿卒,竟然在今日救了他的一条命。
“大哥,你稀罕这种草绳?”桓秋宁假装失落,垂下眼,“哎——可是我不会编啊!大哥,我跟你坦白了说,我是被人骗到弘吉克部来的。城外的流民为了一个羊腿,把我卖到了这里,如今啊,我怕是没法活着回去了。”
鹰奴斩钉截铁地逼问道:“你手上的草绳是从哪弄的?”
“哎!说来话长。”桓秋宁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还真是个直肠子,别人还没给他下套呢,他自己就先招了。单耳鬼李傀,我既然答应了你弟弟,那咱们就一块活着闯出去罢。”
见桓秋宁心不在焉的,鹰奴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怒喝道:“说!”
“大哥,您别急嘛!咳咳,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桓秋宁盘着腿,一边嚼着羊肉,一边说,“我呢,有个亲哥,他要是还活着,估计长得跟你一般高大魁梧。他叫李傀,俺们都叫他单耳鬼!他以前是威风凛凛的东平关守将,只可惜,六年前东平关失守的时候,他被弘吉克部的黑鹰军捉去了,干了咱们这行,也就是给萧慎人当了鹰奴,生死未卜。我是汉人,没办法心甘情愿地给萧慎人当奴隶,大哥,今儿个我把话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是觉得我该死,你就杀了我罢!反正,我知道我大哥活不了了,我等了他六年了,也足够了,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烂命一条,你拿去罢!”
桓秋宁使劲挤出了点眼泪,演的那叫一个情凄意切,为了让李傀信假为真,他特意叫了李傀一声“亲哥”。
他低下头,把那两滴芝麻大的泪珠抿了去,抬头时,见对面的鹰奴哭得悲伤大怮,便知道自己在满春楼的那一年没白待,他是学到真东西了。
桓秋宁不知道李傀是怎么把他搂进怀里的,他只记得李傀像头饿狼一样扑了过来,然后温柔地抱住了他。
他知道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不属于他,看着李傀在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浑身发抖,他心里莫名地难受了一阵子。
李傀松开桓秋宁后,摘下了胸前挂着的狼牙。他用榔头敲碎了狼牙,从狼牙里拿出了一跟皱皱巴巴的草绳,草绳上系着一个平安结。
“六年了,哥终于见到你了。”李傀把草平安结放在了桓秋宁的手里,“哥带你走,离开这里,咱们不做谁的奴隶,哥要带你回家。”
“回家。”桓秋宁的心颤了一下,他不禁想到那个守在边城的小驿卒,也是日复一日地等着他哥,等他们一起回家。
桓秋宁纠结了一阵子,还是没能叫出那声“哥”。他拍了拍李傀的肩膀,笑着道:“单耳鬼,我厉害么,我从斗兽场中活下来了。这六年,我一直在好好地长大。”
最后一句话,是桓秋宁替小驿卒说的。他想,如果小驿卒见到了李傀,一定会跟李傀说这样的话。六年的遗憾不是一句话能弥补的了的,但是说了总比没说要好。
“嚯,这么多年没见,你小子怎么跟哥生疏了。”李傀摘下黑色面罩,露出了一张黑的发青的脸,着实是像土里挖出来的人面青铜钺。
桓秋宁看着李愧的脸,觉得他跟小驿卒长得一点也不像。
李傀也看着桓秋宁,感慨道:“真好啊,一转眼六年过去了,你小子也长大成人了!”
这张脸虽然晒得黝黑,却相当英气。他的两条眉又粗又浓,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只可惜……
他瞎了一只眼,连眼珠都没留下。
见桓秋宁一直盯着他的那只眼睛看,李傀捂着那只眼,自豪地扬声道:“这只眼是六年前我在东平关打仗的时候瞎的,蒙岢手底下的黑鹰军弄瞎了我的一只眼,我杀的他们那帮鬼崽子们哭爷爷叫奶奶!砍了他们一百个头!”
见到李傀这般意气风发地讲从前的事,桓秋宁才知道小驿卒说他哥是个草莽好汉,并不是给他个戴高帽。
李傀是黑鹰军破了东平关,包围荆城后,唯一一个没有逃命,留下来守城的将领。
黑鹰军的将军看见了李傀的武义和气节,才没有要了他的命,但是他们不敢任用这样的人,只能把他送到驯鹰的部落,让他当鹰奴。
“当年,蒙岢把我抓到斗兽场,让我给他当奴隶的时候,我本是想自戕,自我了断的。”李傀转着匕首,阴着脸,“可我不服,也不甘心!当年那场仗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人想要活下去,可他们却没有能够活下去的机会,我不能就这么草率地糟蹋了自己的命。我要活着,为了荆城死的去百姓活着!”
“好兄弟,好样的!你活下来了!有机会,咱们一块活着逃出去。”桓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问了句,“弘吉克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在边城的时候,我听说裕达岭那边又要打仗了。”
李傀跟桓秋宁一样,盘腿坐在毡毯上,不疾不徐地道:“外边的情况我不清楚,部落里的事儿我倒是知道不少。你想知道什么,我一一说给你听。”
“先从你刚才提到的蒙岢说起罢。”桓秋宁思索片刻,连着问了几个问题,“我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大多是皮毛,你讲点筋脉,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对弘吉克部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是弘吉克部的心脉么?”
刚问完,桓秋宁便在心里把殷禅和谢柏宴骂了个遍,他暗暗心道:“病秧子这个混蛋,什么事也不肯跟我挑明了说,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我。我桓秋宁这个人啊,从来不走回头路,我既然下定了决心要给郢荣谋一条路,便不会当那吃里扒外,两面三刀的贱种!哎!心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