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秋宁冷漠地打翻了老板手中的瓷碗,一溜烟跑没了影。
可当他回到茅草车前,看着车上人鄙夷和威胁的眼神时,又不得不折返回来,去包子铺给那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偷包子。
桓秋宁用麻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躲在墙后,扒着墙皮死死地盯着那间包子铺。他扪心自问:“桓秋宁,你为什么不肯低声下气地去乞讨,求他赏你两个包子?为什么你宁可去偷,也不肯要别人的施舍?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了你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卑贱地苟活着吗?”
此地临近大漠,前些日子刚下了大雪,天寒地冻的,鲜有人外出。包子铺老板愁眉苦脸地坐在蒸笼旁,看着刚升起的热气被冷风吹散,叹了两口气便进了屋。
桓秋宁趁机跑过去,打开蒸笼,伸手抓了两个软乎乎的肉包,掉头就跑。跑到墙后,看着嫩白的包子上黑灰色的手印,桓秋宁心中一痛,颤抖着捂住了心口。
从前,他只觉得画本子上写的有人因为没得吃,没得喝而杀人抢劫简直荒谬,如今,他方才明白这世间的苦痛有太多种,如今,他能践踏着自己的自尊心偷生,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临走之时,桓秋宁听见包子铺内传来了几声咳嗽声,他于心不忍,把身上仅存的之前的东西留给了老板,自此之后,他跟从前的桓桁,便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回到茅草车上时,桓秋宁把包子扔给那几个青年,冷漠地笑了一下。笑中有自嘲,更多的是鄙夷,对自己,也对车上的亡命徒。
瘸腿青年见到肉包两眼放光,把肉包两口塞进嘴里,没嚼直接干咽下去了。他伸手往桓秋宁身上摸了两把,问:“就弄了这么点吃的?怎么弄来的?”
桓秋宁道:“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偷的?哥几个见你长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还以为你他娘的是什么人生的好种呢。”车上的人放声大笑,指着桓秋宁骂道,“你就是个被遗弃的孬种,你娘不会是窑子里的小贱货罢?”
说完,他们一人朝桓秋宁啐了一口唾沫。
桓秋宁低着头,一声不吭。他背对着车上的人,犹如一块耸立的冰冷的墓碑。
夜里,下了大雪,茅草车停在桥底下避雪。瘸腿青年眯着眼,晃晃悠悠地起来小解。他觉得脖子有点凉,以为是雪钻进脖子里了,伸手一摸,竟然看到了鲜红的雪。
他骤然大骇,哆哆嗦嗦地转头看,一旁,桓秋宁正抿着匕首上的血,歪头笑着看着他。
瘸腿青年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呜咽,便捂着脖子断了气。桓秋宁踩着他的头,蹲在他的身边,低声道了句:“孬种、畜生、贱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爷说这种话。好好看看,谁才是下贱玩意儿,爷动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你。”桓秋宁学着瘸腿青年的语气,骂了回去。
说着,刀尖刺破瘸腿青年的喉咙,“都去死吧。别着急,车上的人,很快就要下去陪你了。”
桓秋宁转着匕首,转身向茅草车走去。彼时,月亮高悬,而他的背影,却漆黑如一座枯井,深邃不见底。
从那之后,桓秋宁盲目地逃命,他见到成群的难民活活冻死在雪地上,见到无数冤魂飘荡在北疆的冻土上,他的心中仅存两个字:“活着”。
只要活下去,他就能熬过漫长的寒冬,见到开了春的新枝发芽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眼前是必死的绝境,身后是回不去的苦海。可桓秋宁偏要活,偏要从这必死的死局中杀出一条活路。
他要活,宁可爬过冰冻三尺的冰河,去萧慎为奴。
他要活,宁可心甘情愿地成为死士,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刀尖舔血,替人卖命。
他要活,他必须活下去
转眼五年,他从铜鸟堂阴暗无光的密室中走出来的时候,正逢春日,城外的老树抽出新芽,春光明媚,清风拂面。
那一刻,他惊觉自己竟然真的还活着。
从此之后,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慢慢地生出了血肉,慢慢有了温度。
枯木已死,但和煦的春光会一直在百花盛开的时节等着他。
桓秋宁回到上京城的时候,城北的梨花开了。
第116章前传(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