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篝火照亮晨曦。
密密麻麻的军兵只是拥挤在挡车之后一边跟着走,一边鼓噪,兵器把车身敲得蓬蓬作响。
圣人已倾家底,身边除了数千卫士,其他不管军马还是民夫恶人,扫数上阵!众军吼声虽然高昂,但脚步并不快。饶是如此,蚁群一样黑压压的人山人海,从防御塔上俯瞰,仍让晋军兴起保全不能之念!
大营,保不住了!
李克用中军对应方向的壕沟之外,草草设下了前敌指挥部。
圣人又把指挥部和他那几面脏兮兮的白旗前移了。
从戎以来,每逢战斗他哪在后方看过戏,全是在一线野外搭个棚子便罢。雨大就披蓑衣戴斗笠,拎个马扎照常露天坐。热了,无非脱个光膀子。累了就额头贴在膝盖上眯一会。饿了,也是干粮奶水。
无数军将穿贯盔甲,把他围成一群。每只眼睛都望着他,只要号令到自己,就领命而去。圣人披着一条黑披风,一直在萧秀等近卫官的护持下,在指挥部内外不住走动。
“东军箭阵向左移动十五步!”
“南军石炮直抵壕沟!”
不时下达一些诸如此类的命令,纠正一些进攻上的瑕疵。骂这个将官两句:“你在打你妈!你的才智我领教了,滚!”对那个夸赞两句:“可以,可以。”寒风吹得他身上裙甲更为暗沉,尘土淤泥把他糊成半个泥猪,几根手指头不时抽搐,但腰背仍然笔直,步伐大跨。
战斗已经两个时辰,日头已上。
各路兵马已经踏破七寨,杀敌数千。
从圣人这里望去,可以清楚看见交战态势。大军采取多线拉锯,集中数路精锐,深深陷阵。仿佛一把把黑色钢刀,直扑李克用所在的中军!
战场上箭石横飞,喊杀震天。
堆堆尸山迅速抬高,血汇集成小溪流,在白煦冬阳下黏稠地流淌。
金声响起,西军攻势再一次结束。
“球娘的胡狗,还有挺劲!打了两个时辰,伤俺三百来人……打下太原,全屠了!”
“姓刘的,你骂谁是胡狗?俺不是唐人吗?俺是不是唐人啊!俺到底是不是唐人啊啊啊!”
“你回鹘佬和沙陀其实一路鸟货,那老狗麾下有的是回鹘杂种!说俺贱人,今天先料理了你!再干沙陀!”
“来啊,来啊!”
“入你姑姑的毛!你试一试?狗爪子给你剁下来!去你娘的一汉当五胡!俺们也没少教训汉狗!”
“杂种就是杂种,入了国籍也是杂种!哪来的回哪去,夹紧屁眼子给俺找李仁美那里哭丧去!”
“都够了!吵得老子耳朵疼。一会再攻,只要有喘气的,都入娘的顶!稍有半步迟疑,刀不认人!在这狗叫,有个鬼用。圣人鞭子打下来,看你什么种类贵贱?在这当小丑………”
“老狗撑不住了,这大营准掀翻…………呼,歇一歇,都歇歇!”
大帮将领撞到一处,七嘴八舌的叫唤不停,手指都快戳到各自脸上,口水喷得你呀我的满脸都是。一个个血淋淋的军兵被民夫抢去,不少军官就在圣人驻足的土包下头朝他招招手嚷嚷着咽了气,其中不乏他的宗枝妻族。
看着重整旗鼓的大军,一名魏博将领低声进言:“大圣,强攻城寨自损多,俺们就这么多家当。饭点也到了,是不是罢一阵?吃过午饭睡一觉,再打,锐气也不好使坏了…………”
圣人侧头看着他:“你们的锐气使得坏?”
他表情木然,那个魏博将领没敢接话。
圣人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盯着敌营:“晋军日夜思归,粮道被断,军资也尽。不趁着士气反压摧垮,等着继续跟他们喝茶看雪?现在就是上压力的时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克用就将溃北!届时趁其军心大挫再杀俘若干,圣唐才会有喘息之机,才能暂时不受强藩干涉政治,我才腾得出手收拾各路鼠辈,为圣唐争取倒悬山河气长存的前途!”
虽然晋军已颓,可今日战端一开,缠斗到这,晋军也知道,绷不住就是为大败奠基。一旦被破营,砍下李克用旗号。不止会乱了方寸,也能让全军立刻丧胆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