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换第三桶热水,故事已去大半。澶州政绩,高平历险,艰难处境,太原兵败。治河修渠兴盐铁,大小符后的齐人艳福,周汉辽越楚唐蜀的恩怨情仇,都已说过。正到雄心壮志的大军跨河而北,问敌幽燕。
水雾熏烟里,圣人滔滔不绝,淑妃、南宫只是趴在他脸边,阿赵只是趴在他心上,认真听着。
院外,宇文柔脚步轻轻,带着一个忧郁身影走来。却是朱邪吾思非要见圣人。圣人吩咐,暂时不见。想想从前的感情,贤妃也没过错,约见态度又坚决,宇文柔就引来了。
她俩走到门外,就听到里头圣人口若悬河。柔奴步子一顿,回头看朱邪吾思。圣人在兴头上,咱们是不是稍等?
贤妃瘦了。明显的清瘦了,热情外向也消失全无,神态憔悴茫然。
看见宇文柔的眼神,也只是勉强一笑,点点头。
北伐一别,两人就没再见过。
独眼龙之事,虽然没说,但互相都知道对方想法。丈夫一定要弄死父亲。她谋求让父亲全身而退,再不济带着家人躲得远远的,做个百姓。不是袒护,只是不想贼父死,不想家人宗族跟着他的死遭劫难。丹凤门上同生共死的心连心,余生只怕不会再有。
此来久别初见,贤妃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有如乱麻,有如刀割。
她站在门外,听着圣人活泼的嗓音,不时引一阵欢呼嬉笑。想起他的微笑,他的温柔爱抚,想起他的时而君子,时而泼皮,时而孩子气,时而小丑,时而心如铁,只有沉默。
“来如流水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到头君王心,难逃这一天!正是大功将成,病龙台下问老人,夜半急发疾大渐。”
故事终于讲到柴荣暴病班师。只在瓦桥关远远看了眼幽燕,就卧车南归,撒手人寰。慷慨燕赵,宏愿凌云,今生来世,转眼只在魂见。
忽然胳膊几凉,一看。淑妃、南宫、洛符、素素、洛文宣、庾道怜、赵如意、赵若昭………已是起身,一滴滴晶莹剔透,无声滴落。
阿赵捧着他的脸:“这个柴荣皇帝,我怎么没听过?从三皇五帝到现在,没有哪个皇帝我不知道,你编这么个人,是在影射你身体不好?有难言隐疾?”
圣人环顾一圈,抱紧了赵如心:“故事啊姐姐………这只是一个故事,你们女人不是喜欢看苦情戏,听悲剧嘛…………”
“我不喜欢!”这么久了,阿赵还是头一回惹毛了。
“圣人讲皇帝,会让我们把你代入。壮志难酬,几多遗憾。”一丝不挂等待圣人出浴跪到面前香舌服侍的洛倩、赵楚仙、韦懿心痛道:“别讲这种,我们孩怕,也不想守活寡,住寺庙。”
“呵。”圣人往桶上一靠:“但凡人雄,只会感谢他生于乱世,而非太平悠游。一切英主只会庆幸他囹圄侵逼,天人相催,寿命不假。而不是纳头便拜,心想事成,垂拱而天下治,百事图徐。孤家寡人,独面人间,只有智命以博,无往不利,扫垮他的一切对手,成为最后也是唯一也只能是天选的时代世界之雄!一个柴荣就把你们听胆寒了?笑话!我只怕这场面还不够大,不够乱,压力不够重,时间不够仓促!”
阿赵笑笑的重新趴下:“很有精神!看来,这的确只是一个故事,那我就放心了。”
“决战时机,已经成熟。就这几天了!独眼龙赖着不走,就取他狗头。”
门外,贤妃忧郁的身影只是低头静立。
“来如流水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她最终,还是没有让眼里涌动的雾气,化作泪水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