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成员上一次入朝为舅舅效力得是大中年了,如今在位的圣人已是宣宗的孙子,回鹘业已沦为惶惶丧家之犬。沧海桑田,竟至于此。
“不是说朝廷式微,被人造反夺去天命了么?”宰相阿怛鲁念念有词。
“流言蜚语,全是骗人的!”公主李婕新跺了跺脚。大回鹘,还怎么复国?重新强盛起来的朝廷会允许回鹘在近在咫尺的河西复国么。她对这几年中国形势的变化也相当关注,知道出了个叫“李晔”的舅舅,短短数年便做下好一番事业;大概这就是天朝有天佑吧。
约莫过去了数千属队人马之后,大队黑压压的步骑兵终于显现。
两辆豹尾战车在前头开路,手持长戟、黄钺两种礼器与弩机的铁甲武士站在车上,藏在兜鍪里的眼睛虎视眈眈。后方旌旗遍野,刀枪如林。队伍中间,十二辆羊车上站着的不知是妃嫔还是什么,妆容华贵,涂脂抹粉,眼神阴鸷。还有十二辆安车、望车,坐着史官、秘书、符宝郎各人。众星拱月般拥着一列金、象、革、木六马辒辌车缓缓映入眼帘。辒辌车队后面,大群覆膊臂韝的蕃汉军士以五十人一行,手握兵锋呈纵队轻装紧紧跟随。
好大的排场!李仁美浑身乍起鸡皮疙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心情从伊始的好奇变为刚才的羡慕,又第二度发生改变,腿肚子直抽抽,想如厕。
匍匐在地上的宰相阿怛鲁抬起头颅,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只见他高举双手过头顶,亢奋大喊:“万岁!”
“万岁!”战战兢兢拜于道左的回鹘百官、公主、王子纷纷顶礼膜拜。
跪在田野里,躲在树后,蹲在山坡上远观的蕃汉庶民,突厥人,吐谷浑人,党项人,嗢末,粟特人,汉人,看热闹看得正在兴头上,也一扔锄头、牧鞭稀稀拉拉的跟风:“万岁!”
等候在康狼山行宫城门前的金城郡官吏尽皆失色,蕃部渠帅、酋长、调来戍边的内地武将也表情各异,不得不应和:“万岁!”
正排山倒海行走在西京大道上的大驾卤部属队、卫队也纷纷大喊:“万岁!”
“当!”《太和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被演奏出来的《秦王破阵曲》。
辒辌车上,一桩桩往事走马灯映入南宫宠颜的脑海。
光启元年,李克用、王重荣讨田令孜,凤翔、邠宁与之合流,焚掠宫廷,杀伤京师两万余人。
大顺二年,同、华、邠、岐四帅联合犯阙,派兵在重玄楼下对着皇帝撒尿。同年秋,神策军在银台门击鼓放火,扬言弑君。
景福元年更是不堪:长春宫落入贼手,出家修炼的孟、郑两位先朝妃嫔堕入魔窟。
入宫以来,所见者只有乱。
不可侵犯的皇权,武人不屑一顾。
至高无上的天子,中官打骂随心。
调和鼎鼐的朝廷,小民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没成想,世事无常……
凶残险毒的内竖,被官家当成路边野狗乱棒打死。傲慢的邠宁军夹起尾巴在银城郡乖乖屯田戍边,就像被主人一通收拾后的奴材,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占据河陇百年的狡猾吐蕃,已成过眼云烟…望着匍匐在蓝天下的庶民,种种屈辱只化作南宫宠颜眸中闪烁的水光。
礼乐、底线、秩序是一点一点打破的,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恢复起来的。国家威权已著,只待慢慢收拾残局。除了朱温,或许很多地方将来都不需要动兵吧?好期待官家一统天下那天呀。
金顶铜墙辒辌车内,圣人用手撑着脸,斜卧在榻上,一束天光从方窗透进来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赵若昭、赵如心、杨可证跪坐在他对面的案几后。
德王李敬慎坐在塌边,垂听父训。
“若让你来坐我这个位置,此番遴选的五万蕃汉男子,你怎么编制?”
李敬慎一个激灵,立刻俯首:“儿不敢。”
“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