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州衙传来次子在河中失踪的消息。
也是这一天,赵贞娘带着剩下的一儿一女走回娘家,但娘家人也没了。也许是提前逃走了吧,也许是…
赵贞娘的愿望很朴素,她只想晚上光着腚在月光下忙活的庄稼能有个好收成,想儿女平平安安长大,然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你耕我织,夫妻齐心经营好这个家。起码别人有饭吃,我们也有。别人有衣穿,我们也穿得起。
但现在,一切都荡然无存。
家人接二连三死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哭,哭完且烹再哭,最后找些草把血淋淋的白骨架包起来找个地方埋了。
此刻的赵贞娘肌肉萎缩,干枯的手背只隔着一张糙皮,一对血色眼珠红得像兔子,手里两个孩子一坠一坠的。正待看看,耳边响起了沙哑的交易。
“俺…把儿子换给你吧。”
“你二女太瘦了,要换的话就拿大女来换。”
“阿翁不要换我不要换我呜呜呜……我绝对不吃饭不拖累爷娘,我自己找树叶呜呜…”
哒哒哒,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众人循看去,是一群鲜衣怒马的武夫。那个要被换掉的大女毫不犹豫地跌跌撞撞的跑出,一边跑,一边弯腰抓雪擦脸,及近,跪在路中间,语无伦次的哭道:“把我掳了吧!我给你们做妓,只要不切成盐尸…”
“滚开!”亲兵看得烦躁,掏出一个饼扔去,反手又是一鞭子给人抽翻。一路都是各种破事,无能!亲征李逆,李逆没打下来。讨下马贼,下马贼没堵住,搞成现在吊样。还圣人,就这?
葛从周也是个蠢货!
“够了。背后辱骂君臣,我教你的?”张存敬喝止了他。
“哼,圣人混账到这个地步,把老百姓祸害成这样,还不能说他几句?若不是他想当皇帝,岂有今日之祸!”
“慕容章!”
“闭嘴就闭嘴!”亲兵愤愤地闭上嘴巴,别过脑袋。
“给这些人分些干粮,带去陕州。”张存敬出了一口浊气,低声道。
“大帅!从来小人不容君子,朱温本来就猜忌大帅,若非天后袒护,今日你别说上任河中,命还在吗?你现在这么做,不怕被人告一状说你邀买民意?”
“若尔等家人落难,我也会如此襄助。所作所为,但求问心无愧,死则死耳。”马槊闪电般探到胯下,单手往上一拨,便将狼吞虎咽吃饼的姑娘挑飞过来,伸出右手使其落到臂弯,然后又如拎狐狸般将其抓到马背后坐着:“以后你叫张雪,吾之次女。”
目光扫过赵贞娘,扫过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和一双双空洞的眼睛,这一刻,张存敬万念俱灰。
本以为效力圣人可以杀出个名堂来,勘平乱世…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天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提也罢。
……
嘉福殿,先期还汴的朱温举行了一场宴饮。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君臣同庆强敌败亡,兼并晋、绛,并杀俘李逆上万。留守官员闻言,皆蹈贺。一时间气氛热情如火,宛若诛李大业已成。
“诏告士庶,勿得怨恨。今所以增丁加赋,讨李逆故也。俟平关辅,男归田,女务桑。贫困户口,皆有赈济。李氏不爱小民,朕甚珍之……”几樽酒下肚,圣人脸色泛红,懒洋洋地说道:“天行有常,人道有为,制天命而用之,且拭目以待;饮胜!”
“彩!”寇彦卿对圣人这种言笑自若混不以为意的气势钦佩不已。
群臣起身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