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街上的一家古玩铺被人群冲破,拿走了摆在桌上的几把土耳其弯刀和燧发火枪。而在透过店铺明亮的玻璃,还可以看见一个被打死泥瓦匠的尸体正躺在那儿。
在泰晤士河的南岸和北岸,在圣詹姆士宫和白金汉宫,在议会大厦和衡平法院的门口,在市政厅和警署,周边的乡镇市场和车站,无数气喘吁吁的人,有工人,有学生,有小生意人,也有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文盲,他们高举着今天的《泰晤士报》,宣读着他们的口号:“我们要议会改革通过。”
所有人都在这么喊,即便其中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议会改革的内容是什么。他们搞不明白,也不需要要懂,但是他们希望改革通过。
他们砸破路灯,解下驾车的马匹,挖起铺路的石块,撬下房屋的门板,拔树,搜地窖,滚酒桶,堆砌石块、石子、家具和木板作为路障,阻挡前去镇压他们的军队和苏格兰场警官。
“亚瑟,亚瑟!”
亚瑟转过头,他看见红了眼汤姆和托尼推开混乱的人潮,像是两头失控的野兽一般向他扑来。
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之中,几乎人人都挂了彩,他们俩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的伤口比亚瑟要浅。
淤青的脸,被棍子砸的肿胀的手背,眼角擦伤处溢出的血。对于两位苏格兰场的巡警来说,这样的小伤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因为他们知道,不论在小巷子里被暴徒们打的有多惨,只要能坚持到那位名叫‘亚瑟·黑斯廷斯’的新入职大学生警官赶来现场,他就一定会伸出他那双读书人的手,把他们从最幽暗无光的深渊中给拯救出来。
“亚瑟!”汤姆两眼发红,里面血丝密布,喘着粗气大吼着,似乎是想要通过自己的声音为亚瑟提气:“你躺着不要乱动,我们马上就派人去找车,马上就能带你去看医生。”
“别犯傻了,汤姆。”
亚瑟的脸贴在冰冷的石砖上,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从他的胸口向下颌蔓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前进的路上总会有人倒下去。只不过这次运气不好,倒下的恰好是我。”
托尼见到亚瑟制服上越来越扩散的血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跪倒在了亚瑟的身边,咆哮道:“你这个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他妈的快死了!”
亚瑟想要偏过头去看看托尼,但他甚至已经连扭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能微笑着:“我没有死,我只是换了一种方法活着。向死而生,你知道它的意义吗?当伱无限接近死亡时,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如果我快要死了,那是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活。汤姆,托尼……”
汤姆和托尼跪倒在地,他们趴在地上,试图能让亚瑟看清他们的脸。
亚瑟望见这两位老朋友的面容,忍不住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请按你们所知道的,最善良的方式活下去。我死于黑暗,但我希望,等到我们重逢之际,睁眼便能看见光明……”
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就像是沙漠圣殿中永远封闭的青铜门。没有人能再欣赏到圣殿中华美的辉煌过去,它终将只能作为一段尘封的记忆随着时间被磨灭、被抚平。
“亚瑟,亚瑟!”
托尼将亚瑟拥入怀中,温热的血,逐渐冰凉的躯体,痛苦的嚎叫声将伦敦塔顶成群的渡鸦惊起:“啊!!!!!!!!”
就在不远处的街巷里,骑着马、披着斗篷的老公爵正注视着这里。在他的身后,是数之不尽的近卫骑兵。
伴在他身边的安格尔西侯爵见到这一幕,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苏格兰场今晚损失惨重,很不幸,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位将军。”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威灵顿公爵沉默不语,他看了眼满地翻滚的伤者和街道上早已面目全非的铺面,而在泰晤士河的对岸,是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公爵忽然开口道:“我常常告诉你们,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一次战争中失利。但是,你们知道世界上第二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安格尔西侯爵与哈丁子爵互视一眼,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的。
老公爵一扯缰绳,调转马头道:“世界上第二痛苦的事情,是赢得一场战场的胜利。”
将军们看到威灵顿公爵调转马头的动作,不由愕然道:“阁下,您这是……要撤退吗?”
威灵顿公爵骑在马上,背对着将军们挥了挥手:“不是撤退,而是像黑斯廷斯警官说的那样,我打算换个方向前进。他用生命证明了对于这个国家的忠诚,采纳忠诚之士的合理建议,是他理应得到的荣誉。”
将军们听到这话,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先是一阵犹豫,不过看到公爵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终究还是大吼一声后跟了上去。
“骑兵放弃追击,协助警官们把这群暴民赶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