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像吸了水的海绵,格外沉重。四肢也懒洋洋的,好半天了,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天幕低压,大雨瓢泼,长街笼罩在一片暗淡的青色光芒里。她正趴在一个少年的背上,手中打着一把油纸伞。
少年肩背宽阔,身姿像小白杨一样挺拔。但也许是为了让背上的人趴得舒服一点,他的身体此时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前倾角度。这一定很累,但他似乎毫无怨言,走得很稳。
陆鸢鸢侧过头,正能看见他白皙的侧颊,和纤长睫毛下的潋滟瞳光。
……段阑生?
雨大大了,手中打着伞,水雾也飘到了伞下,迷了她的眼。陆鸢鸢发现,她有点儿看不清远处的景象,大脑也像渗入了雾气,一片混沌,分不清今夕何年。
慢慢地,她低下头,看见大街的青石砖已经积了一层水。雨滴在水面漾开一个个圆圈,深度没过了靴面,行走于其上,免不了会湿了鞋袜。
陆鸢鸢愣了好一会儿,脑海深处仿佛有一点火花闪烁。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此情此景是因什么事而起的了。
明天,就是她和段阑生的婚礼了。
在修仙界,婚事筹办起来,并没有凡人界那么多繁琐的流程,什么三茶六礼、迎亲送亲都早就被简化掉了。但婚服和红盖头是必须的。
在修仙界,她没有亲人,师门就是她的长辈,婚事的筹备阶段,她的衣裳、红盖头、鞋子……全都是蜀山给她准备的。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当然,走的肯定是弟子自己的账。
而她的东西……确切来说,全走的是段阑生的账。
这桩婚事的来源实在不够光彩,是强扭的瓜。她没想过段阑生即使不喜欢她,也愿意揽下了这些花费。靠近那个日子,兴奋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羞耻与不安。
明明已经如愿以偿了,为什么她会想哭?
蜀山请了山下的绣娘,为她量体裁衣,赶制衣裳。在半个月前,东西就送到了她房间里。
但望着那两个大箱子,她绞着手指,竟生出了一种焦灼、紧张的逃避心理,打开箱盖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仿佛里面放的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是一个深渊的入口。
一直拖到终于不能拖的今天,她才第一次打开箱子。这一开,她就懵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疏忽,婚衣最外层的纱勾破了一个洞。这是最外层的一件衣裳,若明天穿在身上,所有人都能看见。
陆鸢鸢又后悔又着急。如果她没逃避,那么,在半个月前就会发现问题,及时更换了。
现在,距离婚礼还有一天时间,重新做一件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巧手的绣娘修复,遮住破口。
实际上,这件事并不难解决。虽然是有点急,但以蜀山的人脉,不难联系到原来的那位绣娘来解决问题。而要调动这些关系,绕不开段阑生。
陆鸢鸢抱住纱衣,想到这一层,就打了退堂鼓。
虽然已经要和段阑生成婚了,但是……他又不是自愿娶她的,已经让他帮了很多。在婚事前一天,还让他帮忙处理麻烦,他说不定会嫌她烦,嫌她事多。
不可以再麻烦段阑生了。还有时间,她可以自己偷偷解决,一定不会丢段阑生的面子。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于是,这日天不亮,她就悄悄溜出了蜀山,去了春山城。
很多裁衣店都不接急单,她吃了几个闭门羹,才找到了绣娘帮忙。一直待到天黑,纱衣终于修补好了。
为免勾坏纱衣,陆鸢鸢将纱衣卷起来,包在一个包袱里。
但在这时,外面却下雨了。
今日的天色很阴沉,风也潮湿。她走得急,没有带雨伞。裁衣店关门得早,好在门外有檐可以挡雨,陆鸢鸢就老老实实地抱住包袱,蹲在台阶上,等这场大雨停下。
天彻底黑下来时,她在雨幕中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段阑生。